零时

【七十一】

叶修和陶轩的对战，激起的震荡是最好的指引，所以在残局被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其他人迅速赶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现场一片狼藉，一整条街道被震成了稀泥，连地面都被掀开，露出了黄泥，好像刚刚爆发过一场地震，最严重的是交战的中心——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横在众人面前，想忽视都难。
叶修陶轩两个人能打碎一整条街不稀奇，光是叶修一个人，就不是什么手软的主儿，兴欣那些劣迹斑斑的“前科”至今还是联盟其他分部引以为戒、又津津乐道的话料。更何况，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收拾各自的对手之后，将领域投放到叶修这里进行同调。只要叶修本人能撑得住，要一举击溃对手并没有什么难度。
但是事分轻重缓急——即使被地面的大坑占去了一部分注意力，但更加引人注目的，还是大坑上方，源源不断溢出阴秽气息的空间裂隙。
叶修就坐在大坑下方，苏沐橙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坑底失神。
“叶修！”
“哟，你们办完了啊。”叶修懒懒的叼了根烟，冲他们打招呼。
“怎么回事？”韩文清劈头就问，“你没有封上这里？”
“我倒是想啊，”叶修砸吧着嘴，好像在说今天上超市没买着红烧牛肉口味的方便面一样，“可是这不是没办法嘛。”
肖时钦打量了一下叶修身后不远的裂隙，皱起了眉毛。
“这大小……”
“不愧是肖时钦啊，”叶修笑起来，“看出来了？”
叶修这么一说，肖时钦那点模模糊糊的感觉便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失控了？这不应该，”肖时钦断言道，“这个阵法是稳定的，他们打开的是单向甬道，阵法完整的时候，只能从这边流入那头，无法反向穿过，叶神你做什么了？”
“小肖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叶修笑笑，转向了韩文清，“老韩你和哥打了这么久交道，不会不认识吧？”
“七星连渊……”韩文清观察了片刻，脸色变得严峻了，旁边的人不自觉的离他远了点，“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哥创立的东西被他们拿去玩了啊，”叶修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过他们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记得嘉世以前的资料已经被我亲手毁了。”
“什么是七星连渊？”肖时钦听得有点糊里糊涂，转身问韩文清。
“那个嘛，其实是个配套的阵法，”韩文清没说话，反倒是叶修解释了起来，“这七个裂隙本身就是靠阵法撕开的，但除了那种撕裂空间的阵法，他们还玩了一手阵中藏阵，藏的就是七星连渊。没有七星连渊的制衡，七个裂隙也不可能存在这么久，早就崩溃了。”
“你是说，这里面不止一套阵法？”王杰希也疑惑起来了，“可是我并没有感觉。”
“哥发明的东西，要是被你看穿，是不是太掉价了，”叶修又抬了自己一把，顺带鄙视了一下王杰希，“所以现在面临一个很麻烦的局面。”
看了脸色难看的联盟众人一眼，叶修好像没感觉似的，继续说道：“这七个裂隙单独存在的时候是稳定的单向甬道，毕竟刘皓他们也只是为了试验召唤阴魂制造尸鬼，没有将整个H市拖入冥界的打算。可是七星连渊的阵势就不一样了，好比七个风筝，彼此沆瀣，一只风筝脱线，力道自然就转嫁给下一只，如此重复，那么剩下的一个风筝……”
叶修指指身后：“就是这一个，承受了所有已经切断的风筝的压力。”
“会崩溃。”韩文清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我琢磨着，他们用这法子是为了平衡，分摊七个裂隙给现世带来的压力，这也没错，确实没什么太好的法子宣泄破考空间的庞大压力，可是一旦平衡被打破，就会比较麻烦了，就像肖时钦你看到的，现在这个裂隙变成了双向的，如果不尽快关闭，后果大概是两边的物质不断吸入和吐出，直到重新达成平衡。不过也可能是他们觉得，这样的后果是我们承担不起的，所以会选择退让。不管怎么说，这确实卡在了联盟左右为难的点上。要封上这最后一个，只能从内向外。”
“我无法堵上这么大的裂隙，”肖时钦估量了一下空间压力，脸色不大好看，“联盟里能做得到的人也没有几个。”
“我去。”韩文清率先表态。
王杰希用他那双不怎么对称的眼睛看了韩文清一眼，咳嗽了一声道：“我觉得该我去。”
“行了，吵什么呢。”叶修不耐烦的挥挥手。
众人让开一个位置。
“一个个那么急着送死干什么呢，”经过一场大战，叶修神色有些疲倦，毕竟强行和多个领域进行同调，负担不小，但他还是毫不客气的对着各位同伴开炮，“这事儿是你们能掺和的？还有你，小唐，你能堵上那窟窿？”
唐柔看了看那还在扩张的裂缝，闪烁着灰紫色幽光的世界宛如一张不会满足的巨口，手中握着战矛的拳头又紧了紧。就算好强如她，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和他们这些普通联盟成员能够做到的事情。
“能够做到这点的人只有我，大眼儿可以试试，”叶修平静的说，“老韩你别不服气，你那拳头，还能把它给砸没了？”
韩文清默默捏紧了拳头，却没有反驳。
“所以我去。”王杰希搓了搓手指，指尖有淡淡的光。
“你去了，微草怎么办？那几个小子还指望你带两年呢。”
王杰希毫不相让，那双不对称的眼睛里闪耀着坚定的光芒：“那兴欣怎么办？”
“兴欣我放心啊，这种时候，老王你还要抢我风头，不应该了吧，”叶修笑了笑，神色落在众人眼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落寞，“再说，横竖是没多久可活，我也是时候去见他们了。”
所有人沉默不语，知道叶修说的他们是谁。
“就这样了啊，”叶修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谁的锅谁去。”
“那黄少天呢？”方锐忽然揪住了叶修的衣领，眼瞳里爆发出强盛的怒意，叶修明确感受到来自方锐的杀意，只要一句话没说对，露出本性的大妖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撕成碎片。
“无话可说啊方锐，”叶修笑起来，拍了拍方锐的手，很是感慨的样子，“就当我骗他的吧。”
方锐的气势忽然再提升了一个层级，宣泄而出的妖气在叶修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一边的其他人都做好了拦下他的打算，就连苏沐橙都回过神来。
可是锋锐的妖气忽然缩回了方锐体内，他只是用一种奇妙的、远称不上仇恨的眼神看着叶修，松开了他的手。
叶修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却又像是雕塑一样泛着冷硬的光。
他就那样淡淡的挥了挥手，背对着所有人。
韩文清突然觉得，十年过去，一如既往的那个人，不是他和他的霸图，而是叶修。
十年前他扛着一杆战矛却邪，也是这样背对着众人，扛着整个联盟从无到有，一往无前直到今天；
十年之后，他扛着那把千机伞，仍旧是这样背对着众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挥了挥手，毅然赴死。
他是斗神，是无可争议的联盟第一人。
虽千万人，吾往矣。
忽然，叶修微微偏了偏头，好像还想再看什么一眼。
但他终究没有，就在那闪着死寂气息的裂缝前，毫不迟疑的跳了进去。
……
……
快点，再快点！
黄少天忽然痛恨起他没有肖时钦那无视空间距离的天赋来，他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赶到最后一个裂隙去！
好像有一条毒蛇在他肚子里搅动，让他无所适从。他不想去相信敌人的话，但之前的细节却一点一点缀连起来。
一张地图在他脑海里铺开，上面正是标注的裂缝位置。
黄少天此刻再回想，叶修当时布下的应对里，他黄少天是离其他六星最远的一个。
还有，还有肖时钦交给他一次性传送的空间道具……
刘皓的话在他脑子里适时响起，腾的一声，他好像胸口燃起了火，一直烧得他眼眶发红。
叶修你……
不知道飞奔了多久，黄少天终于来到当初感应到叶修气息的地方。韩文清、王杰希他们都在，天空是火红的余晖，映得废墟红彤彤一片。
见到黄少天来了，他们自发的让开位置，但神情都不怎么自在。
黄少天来的时候，好像千军万马也挡不住一样，可是这时候，他忽然就不想再往前一步了。
“黄少……”
苏沐橙想和他说点什么，但黄少天只是哑口失笑。他挥了挥手，毫不顾惜的把冰雨往地上一扔，问道：“都结束了？”
没有人答应他，诡异的沉默好像影子，从众人的脚下蔓延过来，勒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打得疼死了，我说，我先走了啊，你们记得把战场收拾干净啊，这么累我得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他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怜，也很让人同情。但他不想再理会了。他只是絮絮叨叨着一步一步离开了战场的废墟，用这种机械而缓慢的方式，把胸口难以抒发的块垒尽数磨砺干净。
干净了吗？
他不清楚，没有人清楚。
他现在只想睡一觉，酣畅淋漓的将一切都交给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