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

【六十一】

 

“醒醒，宝贝，”方锐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黄少天的脑袋上，看他的目光就很无语，“别乐了。”

“我没，”黄少天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不那么确定了，“没吧？”

“注意点儿目标，”方锐有点恨铁不成钢，转头又摸出一张符纸，“小乔那边怎么样？”

黄少天听到乔一帆的声音从那张符纸上传来：“放心吧前辈，都准备好了。”

方锐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黄少天说：“待会儿，你突入，我偷袭，懂？”

黄少天：“……”

凭什么他要在这里听方锐胡说八道？

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

作为一个自由人，黄少天本身就是从联盟接点任务，虽说这种散户普遍没什么好任务，但架不住他妖刀凶名在外，拿到手的都是真材实料，日子过得也不算拮据，加上在喻文州那边进进出出的，物质资源绝对不缺。

于是，他就决定，这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

但是黄少天可能确实离开太久了，一点也不知道兴欣“物尽其用”“至少不能让他闲着”的方针。

这一次有任务，方锐就连拉带拽的把他扯上了。

黄少天也没嫌麻烦，以他现在的实力，S级的任务都能单枪匹马的蛮干，更不用说这点小事。

事情确实不大，只是个文物交易。但之所以被兴欣盯上，是因为双方交易的东西，是件货真价实的咒器。这东西落在普通人手里，顶多死个把人，流毒范围还不那么大，但要落在精通诅咒术法的人手里，乐子可就大了。

偏偏这种鬼东西的交易对象也没几个正常人，方锐果断决定，带上黄少天和乔一帆，把事儿给办了。

于是，黄少天也就来了。

乔一帆是兴欣劲头不小的新锐力量。以黄少天的眼光看，两年之前，乔一帆还是一个缺乏自信，又优柔寡断的家伙，比他那时候强不到哪儿去，但现在气质倒是沉淀下来，整个人也显得稳重许多。

这回方锐带他出来，也不是让他实习，而是看中他的全局观，和他特殊的辅助领域。

方锐还真没胡说八道，他就是指望黄少天突袭，他好切入进去——这家伙猥琐流用得出神入化，只要入了战场，就很难捕捉到他的影子。而在战斗的时候，则由乔一帆提供控场能力，毕竟他和黄少天两个进攻型的人物，要照顾到这方面，很限制他们真正实力的发挥。

黄少天也就啰嗦了几句，就直接拎了冰雨去踹门。

对方交易地点选在了高级酒店顶层，外面是吃吃喝喝，灯火辉煌，玩得正热闹，里头安静得不像话，才是交易的正主。

幽蓝剑光切过，带有禁制的厚重门扉被斩得不成形状，对方反应也很机敏，刹那间就有几道强横的气息，伴随着枪林弹雨卷入进来，要把黄少天这个变数给消灭在萌芽状态。

可是他们还是低估了黄少天的强悍。

密集如雨帘的弹幕在黄少天眼里根本毫无威胁，还不如那几道气息来得厉害。根本是看都懒得看，他攻击性极强的领域就此爆发，磅礴的风压肆虐着席卷宴会厅，撕裂了弹幕，好像他撑开了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所有雨点都逼退。

几道本来就不怎么配合的气息在这样的境况下犹豫了，本能的回缩，想要迂回对抗。

黄少天冷笑一声，连废话都懒得说。冰雨剑光抹过，撇开了迷惑性的东西，直接切入进去，冷彻的剑气瞬间让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让人分不清那是刺骨的杀意还是凛冽寒冬。

在这样的混乱中，黄少天敏锐的感受到了方锐的气息。这家伙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穿过了正在对战的黄少天和交易方，窜向某处——恐怕咒器就在那儿。

以黄少天的敏锐感应，方锐的气息也是稍纵即逝——但他也懒得管，现在的他才真正看出方锐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方锐！”黄少天扯着嗓子喊起来，“我这儿快完了，你那儿还有多久？”

“扯淡！你暴露我！”方锐恼火的声音伴随着一波爆发传来，看来那边也有硬手，“黄少天你净会捣乱！”

“我可没啊，是你自己……哎哟！”

黄少天刚刚去和方锐扯皮，手底下就不免松了口劲儿，一个家伙突然发生了变化，双眸仿佛注入了血液，变得猩红一片，身上的气息也是水涨船高。在付出了几十道伤口的代价后，终于突破了黄少天的剑气，化为利刃的手爪从黄少天脖子前几分切过，险之又险的擦过锁骨，蹦出一串血珠。

“妖族？”黄少天刚刚差点被抹了脖子，却连眼睛都没眨，“锐锐，这里有你同类！”

“啊呸！黄少天我今天就要打死你！”方锐气急败坏，虽说确实是妖族没错，但和他这高贵的品种有什么关系？

那妖兽似乎用了什么法子提升了实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对黄少天来说，也就是多费点劲罢了。他挽了个剑势，正要去睚眦必报地还给对方一记狠的，却见那妖兽忽然调转了方向，直接打碎了玻璃，跳了出去。

黄少天：“……”

怎么你们妖族都这么不按套路来的？

黄少天还想追击，却忽然停下脚步。

外面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暗紫光芒，巨大的诡异花纹在天空铺开，遮住了月亮。

黄少天对这种味道再敏感不过了，当下就一愣。

“死亡之门？”

他是嗅到了来自幽冥的味道，一时嘴快口误，但方锐讽刺的声音从打烂成一堆废渣的宴会厅传过来，丝毫不给面子：“呸，什么死亡之门，小乔，快让黄少见识一下你的鬼阵！”

伴着方锐这句话，紫芒猛地提升了强度，耀眼的光芒中，令人心悸的束缚之力仿佛压碎了空气。黄少天估计了一下，这种程度的禁锢，他要斩断没什么问题，但要打乱他出剑的节奏，也是轻而易举。可想而知，后面一环套一环……啧。

至于刚刚想要跳窗逃生的那个家伙……那就算了吧！

黄少天眼睁睁看着那倒霉的妖兽刚刚怎么出去就怎么被轰回了宴会厅，脚下还亮起一个和外边天空类似的诡谲复杂的花纹，将他困锁在内，连半步都踏不出来，心里对乔一帆的评价又高了一级。

对面屋顶上，乔一帆还冲他挥挥手，笑得人畜无害。

“你们兴欣怎么都是这些变态。”黄少天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用剑脊把一个家伙给抽昏过去。

“那是，”方锐看来是得了手，拎着一个提箱，“你也不看看兴欣带头的都是些什么……咳，上梁那什么，下梁那什么。”

“你语文老师的棺材板这时候都长毛了吧？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黄少天狂笑，乐得和方锐斗嘴，“哎，不是，我说这里头是什么啊？”

“一个大宝贝，”方锐看黄少天好奇，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算了。”黄少天摇摇头，他真要想看，问什么方锐，随便瞥一眼就够了，那个破箱子难道还能挡住他？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锐倒是很高兴，拽着黄少天的肩膀道：“任务完成，咱们待会儿去喝一杯！”

“小乔呢？”黄少天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对面建筑顶上，乔一帆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先回去了，得给老板娘汇报呢。”

黄少天鄙视他：“那你不去？”

“我是团宠啊，”方锐很无辜的睁大了眼睛，“大家都爱我，特权阶级。”

“呸！”黄少天被他眼神弄得恶心得不行，一甩手想把他甩下去，“你就是欺负人老实。”

“说得那么难听，”方锐捂住胸口，一脸痛彻心扉的模样，“其实我是想和你聊聊。”

“和我？”黄少天意外了，“聊什么？”

方锐收起了猥琐的表情，正常了许多。

“聊聊你和老叶的那点事。”

“我和……我和老叶能有什么事。”

“你当我瞎的啊，”方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行，有点事求你，你就说去不去吧，我请客。”

黄少天看了方锐半晌，确认他没捉弄人，于是收了冰雨，笑得荡漾极了，说：“去！”

……

……

等黄少天和方锐两个人一身烧烤味的回来，陈果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

“你把人带去喝酒了？”陈果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方锐，丝毫没有“眼前是个大妖”的意识。

“喝一杯怎么了嘛，人家都成年了，”方锐委委屈屈的抠手指，“对吧黄少？”

黄少天嘲讽的看了方锐一眼：“团宠，哈？”

陈果白了方锐一眼，摇了摇头：“他还没好呢，叶修说了，别让他接触太刺激的东西。”

方锐简直比窦娥还冤，心想两杯啤酒，难道还能比出任务刺激了？人家可是拎着冰雨当狼牙棒使，把一堆妖魔鬼怪都给拍趴下了。

再回头一看黄少天，表情值得玩味极了。

黄少天是没想着，叶修还特地交代了其他人，这点照顾放在过去没什么，毕竟黄少天一个小萌新，又三天两头因为看见的能力招灾惹祸，可是放到现在，里头的味道就很暧昧了。

看着对方表情变化往傻笑方面一路高歌猛进，再联想到之前出任务时候出剑利落的强悍劲头，两相对比下，方锐简直牙疼。

黄少天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蠢样不太适合给人看，但他就是架不住内心被酒精给催起来的那股浪劲儿，嬉皮笑脸个没完，最后还是被看不过去的魏琛给塞回了房间里。

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黄少天衣服没脱，静静的窝在了床上，酒精让他晕乎乎的，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人。

“……老叶？”

黄少天迷迷糊糊抬头，就觉得有个人坐在自己床边。

他生生摁住了抽出冰雨的念头，换了个无奈的姿势躺倒。

“你这怎么都不出声的，吓人呐？”

“别动。”

叶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黄少天感觉到对方的手落在了自己的侧颈，这是个危险的位置，但黄少天却被他弄得有些痒。

他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叶修的手偏凉，搁在黄少天的脖子上，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叶修用指尖按了按，又重复了一遍：“别动。”

“行行行，我不动，你要干嘛？”

下一刻他就知道了叶修要干什么。

温暖和煦的感觉环绕了黄少天全身，他差点就没忍住呻吟出来。可是丢脸归丢脸，刚刚那浑身舒服透了的感受，换个没人的地方，他还就真喊出来了。

他回握住叶修的手，掌心的冰凉舒服极了。

叶修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松开。”

“同调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黄少天语气里带着轻松和愉快，完全不顾叶修，肆无忌惮的摸着他的手，“哎，老叶，你说我身上有障，是怎么回事？”

“‘障，隔也’，”叶修淡淡道，“‘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

“停，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少天转过头来，看着叶修的目光复杂无比，“你要讲经？”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叶修笑了笑，继续保持着同调，“你精神压力其实挺大的。”

黄少天想一口气堵回去，却没能用上劲，只能翻了个白眼。

倒是叶修从这个白眼里看出了点东西，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懂了，因为我。”

黄少天：“……”

这个不要脸的人哪儿来的？

但他知道叶修没说错，他这些年的执念，不就是叶修么？

现在的叶修不是他伪装的那个——他有点木然，有点迟钝，又直白到让人无语的地步——这才是真实的他。

黄少天忽然有点感动，叶修在他面前放下了他努力维持的东西，用最原本的样子去面对他，这很难得。

何况，他那一晚对他说过的话。

由于两人领域同调，叶修试图分担黄少天的精神压力，黄少天也能感应到叶修的精神状态。就他感受到的来看，叶修的精神世界纯净得像一面镜子，照映出大千世界，却唯独没有自己的影像。

“老叶。”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根本不喜欢我呢？万一你试了之后觉得，哎哟老魏更不错，你看你俩平时臭味相投还特爱抽烟的……我就随口说说。”

黄少天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问完他又后悔，叶修是不会生气没错，但他要是顺着这思路一想，觉得他黄少天说的没有错怎么办？

哪个人不比他黄少天好？长得好，又不吵。

他忐忑的看着叶修，叶修却不会明白他的心思。

“我不知道，”叶修僵硬的蠕动着嘴唇，黄少天甚至能看到他嘴角抽了一下，“我可能努力也不会喜欢上你。”

黄少天耸耸肩。

“但是，”叶修说话又有些艰难起来，“我想，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什么？”

“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特别是老魏。”叶修说。

黄少天楞了一下，有点想笑，胸口腾起暖融融的感觉，但接着，这细微的情感便在更加让人羞耻的情绪洪流里被淹没了。

他抓了抓叶修的掌心，换来叶修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黄少天清了清嗓子，提出了邀请，“要不要留下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