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时

【六十四】

 

他一个激灵，好像从冰水里刚刚冒头。又看着自己的手，里面握着一杆战矛。

这杆战矛他看过，是和冰雨齐名的炼金武器——

却邪！

左右环顾，他站在一栋破败又古怪的建筑前面。

他皱了皱眉，风水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是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随便搭眼看看，就觉得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凶地，称不上；福地，更是差得远。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什么特色可言，但又有点儿异样的味道。

建筑本身看不出什么来，但心里一点莫名的灵感串联起来，立刻让他知晓了这是什么地方。

嘉世。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踏入了破败的建筑。

建筑本身的防护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也许本来还有什么阵法禁制，但在那场灾难之后，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

也许，地下的部分还有些东西留存。

但他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灾难的源头就是在地下。

收起复杂的情绪，他闪身迈进嘉世。

爆炸的冲击让建筑的某些地方扭曲破碎了，但是这难不倒他，只可怜了却邪，明明是名列前茅的攻伐武具，却被他当做撬棍使。

地下的电梯早已经废弃，垂直的电梯下行通道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轻松下到里面。

照明设施全毁了，但不怎么影响他的五感，比如现在，他就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竟然有活着的东西？

他很意外，但要说苏沐秋研究出的，指不定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不动声色的调转了却邪的矛头，准备给与身后不明所以的危险雷霆一击，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身后的不是什么阴森诡异的怪物，而是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男孩。

逼仄黑暗的空间里，一个浑身白色的小孩，残破的场景配上荒诞的人物，诞生出妖异的观感。

他这才看清，对方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那是研究人员的穿着。

这么小的研究人员？

他不怎么相信，恐怕被研究的可能要大得多。

那就是试验品了。

那么，他是怎么在毁掉嘉世的那场爆炸里存活下来的？

他看着男孩晃悠悠的走过来，黑暗似乎也没有干扰到对方的感官。这时候他也分辨出来，对方身上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生机脉动。

活人？

这下轮到他意外了，实验成功了？

他顾不上危险，疯狂膨胀的喜悦和急切促使他上前抓住了小孩的手腕，上面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不是研究对象？

他有点弄不清楚了，嘉世的研究样本上，都在手腕烙下了标记。

眼前的小孩没有标记，可是他一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面来的？

小男孩瘪瘪嘴，眼看着就要哭了。

他眼疾手快的把手指塞进小男孩嘴里，还没来得及掉金豆的小男孩被这不按常理的牌瞬间吓回去了。

“你是谁？”他笑眯眯的，脑子里的疑问一点没少。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畏缩着摇了摇头。

看来听不懂人话，但也没什么威胁。

“叫声哥哥来听听，”他砸吧嘴，逗这小孩，“叫叶哥。”

小男孩看了他一会儿，奶声奶气的喊道：“叶……叶叶。”

“靠，”他差点一跟头摔倒，严肃的看着小孩，“怎么叫人呢。”

他指指自己：“我有那么幼稚么？”

小孩被他吓到，缩了缩脑袋又不说话了。

他却想到另一个可能。

难道真的是哪个研究人员的家属逃过一劫？他想到实验室严密的防护措施，又有点不能确定了，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他又问。

小孩还含着他的手指，吸溜吸溜的，含糊的点点头。

柔软的舌头吮吸着他的手指，让他产生出一种介于恶心和停不了手之间的感觉。

“算了，”他抽出手指，轻轻拍小孩脑袋，怕把人又弄哭，“我带你出去。”

不管这小孩是什么来路，他相信自己的眼力，这确实就是个小孩子，不是死人也不是试验品。那么他不能丢着对方不管，至于带出去怎么办，那是另一回事。

尽管抱着小孩，但他还是轻松的从地下出来，外面的天光已经透进来，他不由得产生出一种呼吸都放松了的感受。

可是临近门口的时候，小孩突然剧烈的抽搐起来。

他反应神速，抓着小孩的手腕，把他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小孩抽搐着，嘴角不断流下口涎，可是他眼尖的发现，刚刚还干干净净的手腕上，赫然出现一个标记！

思维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手足无措，先前的推断被迅速推翻，嘉世废弃的研究所里，竟然还遗留了一个样本！

思路从这里出发，一些模糊的片段瞬间缀连起来。

他抬起头，总算明白了嘉世研究所的布局，到底是什么路数。

阴阳颠倒，下清上浊，混沌不分。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约束住从阴间召回的魂魄，而不至于让其失控；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保住这样的魂魄，让其存世不散。

所以在嘉世里面，受返生之术而重归阳世的魂魄，能坐立行走，举止和常人无异，可是一旦离开这里，后果是什么，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小孩的鼻涕口水和眼泪糊了满脸，抽搐得脸都变色了，可是他的小手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指。他也看出来，再过不了多久，这小孩就要重堕阴间，再没有别的可能。

他叹了口气：“你这样，哥很为难啊。”

他想起那个朋友来，总是笑着的，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朋友。

“总有一天会赢过你的。”那个朋友笑叹着说，玩笑中又带着点不服输的执着。

他怀里抱着的，是他最后遗留在世的作品。

纵使不愿意用作品去称呼一个人，可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并不是纯粹的活人。躯壳不论，里面的灵魂，必定是曾经属于阴间的。

可是即使是现在，他也感受不到那阴暗陈腐的味道。内在的灵魂借由鲜活的载体，透出勃勃生机，宛如一个小太阳一样温暖。

最终，他只是拍拍小孩：“叫声叶哥来听听。”

小孩勉强将视线看向他，眼里的光让他一瞬间感到恍惚，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光是什么意思。

这光，他在好友眼里也见过的。

“叶……叶叶……”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孩，往他来的方向走去。

……

……

幻境破碎了，黄少天的思维在嘈杂的轰鸣中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尸鬼被一一标注，几乎是网罗一空，只剩下战力调遣将其消灭的问题。

但黄少天他脑子里一团糟，刚才短促的刹那，叶修挡在了他的身前，他无意中触碰到了叶修的记忆。

也许叶修本人都不记得，或是不愿提起的，久远在两人两年前相识之前的记忆。

没有人发现黄少天的状态不对劲，他们沉浸在阴界破世的压力下，急切的想要从中找到弥合一切不安因素的方法。黄少天和叶修的努力让他们有了希望，但黄少天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听到叶修哑着嗓子做出部署，听到张佳乐和他争执，还有韩文清和王杰希偶尔的发言。这些声音像是一个噩梦环绕着他，让他不得片刻的安宁，倒好像让他有陷入寂静的水底般的错觉。

他机械的维持着刚刚从幻境里挣脱的样子，低下头，将目光投向桌面上看不见的某个点，如果他抬起头来，立刻会被人看出问题。

可他的胸口陡然空了一块，呼啦啦的透着风。

阴冷的恐惧从他后背慢慢爬起，蔓延到整个身躯，他努力控制住了身体，将细微的颤抖和僵直维持在别人发现不了的程度。

苏沐秋十二年前确实做过返生之术的实验，而且他实验成功了。

黄少天悄悄将右手缓缓的举到眼前，露出手腕。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浅浅的印记浮现于其上，伴随着耳中阴冷模糊的咯咯笑声，还有来自阴界的冷寂腐臭，将他扯向看不见的深渊之中。